19.论如何追一个好看的男生(bl)
作者:
橘子茉莉 更新:2021-03-19 11:45 字数:18282
BL,现代,1.7w.
沈其粤×秦肆。
三线爱豆攻×兔咖老板受。
*非娱乐圈恋爱故事,看完第一章就明白了。
*有些内容可能扯了点,但我的创作原则是一切皆有可能,所以请勿与现实比较,别较真(何况有时候现实比小说还扯得多)。
*没三观没逻辑,有bug请自行忽略,不喜勿骂,文明评论,谢谢。
1.
沈其粤,三线以外小糊咖,以唱跳爱豆身份出道四年,期间参与多场节目舞台演出,尝试多部电视剧龙套配角,微博粉丝四百七十三万,不受经纪公司重视,现年二十五岁零四个月,最近没活,在家抠脚。
而且因为糊,不用戴上口罩里三层外三层地出门,耷着头发一身休闲运动装就可以下楼逛公园。
他把小区附近的公园和商场都逛遍了,有天太无聊甚至挨个数了绕一圈一共会遇见多少垃圾桶,答案是二十一个。
沈其粤不无乐观地想,糊好啊,生活悠闲没人管,今天唱K明天撸串……不然退出娱乐圈得了?反正他爸妈留下的遗产足够他还违约金了。
当初是为什么要出道来着?
沈其粤想了想,还是年轻叛逆不懂事,以为靠自己能买郊区大别墅,结果不但梦想碎个稀巴烂,还把父母赔了进去。没有获得,更偿不了损失。
退圈后干什么呢?虽然当个无业游民坐吃山空也能安享晚年,但好像不太利于身心健康?那天他看见网上一篇文章说生活要有目标人才能健康快乐……
“啊啊找到了,就是这家兔咖吧?好可爱,快进去看看!”
沈其粤的谋生大计被一叠声细尖的惊喜欢呼打断,他循着声源看去,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家粉白色招牌的店,店名也很少女心,叫“掉下来的兔子”。
今天他散步的路线比平常多了两个人行道红绿灯,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附近有一家这种店。
沈其粤刚上大学时曾和朋友去过一次猫咖,猫罐头的味道差点没熏死他,后来就再也没去过这种所谓的“撸宠物”店了。
他现在应该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路过,但略一思索,脚尖方向移向了店门。
——不是说了吗,他在家抠脚,他很无聊。
门上挂了一个小铃铛,一推门就叮铃叮铃响,沈其粤不作声色地深吸了口气,既没有记忆中也没有想象中那种臭味。
沈其粤眼往屋里粗略一扫,兔子大概有七八只,个个长得穿得不一样,顾客女生居多,见他进来有几个还先目光诧异看过来再意味不明地朝他笑了笑。
沈其粤陡然别扭起来,心道小姑娘追星多,该不会有人恰好认出他来了吧?
正在他转身想走的当口,角落一扇兔子花纹的布帘被掀起,一张笑脸露出来:“欢迎光临,进店请先洗手消毒。”
沈其粤不知道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走出来的人绝对是个男人啊,虽然围着粉色围裙,但肯定个男人,他怎么能自动在那句尾音后面脑补出一个多余的“哦”。
跟撒娇似的。
“先生,您是一个人来的吗?楼下已经坐满了,只有楼上还有空位了。”
男人走到沈其粤面前,沈其粤发现自己要稍微高一点,稍微自然地垂一下眼就看到了男人的胸牌——“店长:秦肆”。
秦肆见沈其粤仿佛在愣神,疑惑道:“先生?”
“哦、对,”沈其粤心虚地错开眼,点头道,“一个人。楼上可以。”
秦肆又笑起来,请沈其粤先洗手消毒。
沈其粤感觉自己眼睛被强光慌了一下一样,快速眨了两下眼皮,洗过手,在秦肆的推荐下点了一份兔子布丁和一份兔草,拿着桌号牌跟秦肆上楼了。
“布丁稍后就送来,先生您可以先看看喜欢哪只小兔子,我们店里的兔子都很温顺的,都打过疫苗,也很干净,不咬人,先生您可以试试用兔草喂它们。”
秦肆礼貌地介绍完又微笑着走了。
沈其粤看一眼四周在小花篮在小白筒在小推车里的各色兔子,再看一眼手里包装也是可爱风的兔草,觉得自己被迷惑了。
太艹了。
这个店肯定是在用店长的美貌赚钱。
谁见了秦肆那一脸笑会不愿意进来看兔子啊。
沈其粤懊悔之余又有点奇思妙想:我长得也不错,而且跟秦肆不是一个风格的,要是来投资加盟,肯定能为这家店创造更多业绩,秦肆会不会同意?
同意了那他的退圈再就业问题就解决了。
等会儿找个机会咨询一下,如果秦肆同意,他明天就跟经纪人交违约金say goodbye……
“先生您喜欢垂耳兔?”
大概是初次见面就给沈其粤留下了深刻印象,秦肆的声音很好辨认,声音里的温柔笑意也很动听悦耳。
沈其粤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抓着一只灰兔子,已经把人家的绒毛全撸炸了,得亏这兔子好脾气,不跑也不跳。
“……”沈其粤有些尴尬地把毛顺平整,拆开兔草拿出一点伸到兔子嘴下,不知道解释给谁听,“我第一次来……喂兔子。”
灰兔子小嘴嚼住草吃得倍儿香,沈其粤手指尖顿时感到湿哒哒的。
“先生别担心,您可以将草放在桌上,它自己会去吃的。”旁边秦肆见状抽了一张纸递给沈其粤,似乎觉得这副场景很有趣,他还没见过被兔子口水“吓”懵了的大男生。看样子也不是喜欢兔子才来,那来做什么?
沈其粤觉得他第一次登台唱歌因为紧张不小心忘词的事都没现在让他如坐针毡。
他脸有点热。
“不是……我不嫌弃……”沈其粤糊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不会哄粉丝,不会说好听的话,经纪人劝了逼了都没用,他做不来就是做不来。
尤其是父母去世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伤心悲痛和自我怀疑的情绪之中,不出家门,拒绝工作,平白流失了许多能让他小火一把的机会。
最初经纪人体谅他,后来越来越失望,越来越不给他机会,偶尔想起给他一两个也是遭人恨或者没办法了找人凑数的,就像恶性循环一样,他更不乐意去工作、去台上面对粉丝大众,更别说对别人剖开心扉,时间一长,嘴难免笨拙。
沈其粤只好假装若无其事地问:“这是什么兔子?”
秦肆也上手在兔耳朵上摸了一下:“法国垂耳兔,是英国垂耳兔和法国巨兔交配的品种,楼下还有一只黑白相间的。”
沈其粤神色认真地点点头,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眼睛里还是有些迷茫——简称“我仿佛懂了又仿佛没懂”。
“那它几岁了?”沈其粤费尽心思地找话题。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找话题。
秦肆说:“刚成年不久,一岁。”
沈其粤又点点头。
“它……”
沈其粤还想再问点什么,二楼另一桌有个小姑娘开朗地招呼老板:“小哥哥,我们这边再要两包兔草!”
秦肆答了句马上,转头回来就对沈其粤抱歉地笑了笑:“我先下去了,先生有需要可以按桌上的铃找我。”
沈其粤认为这家店以后大有可能是他的经济来源,他不能阻挡“未来自家”的生意,所以尽管心头好像浮出一点毫无头绪的遗憾,很快被压下去换成了理解:“没事,你忙。”
秦肆拿了两包兔草上来,又匆匆下去,然后就没再上来。
沈其粤把兔草全喂给那只法国垂耳兔吃了,兔子像个灰面团一样靠在他身边,安静又听话,他犹豫要不要再买一包。
手机震了震,经纪人时隔两个月给他发来了“问候短信”。
【经纪人李姐:下周有个搞笑综艺的场景剧节目需要一个背景配角,去不去?】
经纪人问大牌艺人“去不去”是客气和尊重,到了沈其粤这儿可跟那两个词不沾边,纯粹是不想管他死活,爱去不去的意思,反正他不去正好安排别的人上。
当初志气勃勃,到头却混成这样,连被强制工作的一丁点重视都不配有。
沈其粤手背传来一阵瘙痒。兔子扭了扭头,毛蹭到他了,不过几秒又乖巧地窝着不动,看起来安逸得不行。
沈其粤诚心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兔子。
想活出自己的人生,结果把人生搞得一团乱,不如一开始就安安分分,按部就班走完自己该走的命运。
现在想想,继承家业有什么不好,至少他的富裕已是很多人一辈子都奋斗不来的。
果然知足常乐,贪心总是自作孽,不可活。
沈其粤三两口吃完布丁,滑滑甜甜的,味道不错,站起身,把空了的兔草袋扔进垃圾桶,又揉了一把灰兔子的毛,才往楼下走。
秦肆正在门口招待台里给人结账,见他下来扫了他一眼,等他排到面前问,“先生要走了吗?”
“嗯,”沈其粤顿了片刻,又道,“我再买一包兔草,麻烦秦老板帮我喂一下。”
秦肆大约是第一次听见客人有这种要求,忍不住多了句嘴:“先生是有急事吗?我们店应该会一直在这里,先生可以下次再来……”
沈其粤看着秦肆的嘴唇一张一合,语速不快,语气轻柔,嘴角的弧度像在挽留。
外面是晴天,要到正午了,阳光刺眼,空气里细小的尘埃自在起落。
沈其粤半张脸被光线照着,秦肆也是半张脸。不过他们方向不同,一左一右。
沈其粤觉得秦肆被太阳光照得更白的那半边脸晶莹剔透,写满了脆弱、静谧和天使的圣洁,而隐在屋内暖色人造灯的那半边盛满了柔风彩云和流动的烟火气。
秦肆不用说太多话,就能凭着这张矛盾又融洽的脸收服人心。
那种气质不甘世俗,又诉说着世俗。
沈其粤脑中大部分理智集中起来逃到天边,剩下磐石溪边水,和闹市笑骂声。他张口道:“秦老板,你们招员工吗?那种身高一米八二,会跳会唱,听话帅气,还能投资入股,工资只要过得去就行的。”
沈其粤说完自己都惊了,他竟然一口气不带喘地把自己夸上了天,像个自恋又机灵的推销员。
秦肆愣愣瞪眼看了沈其粤好半晌,忽然像明悟过来,唇角扬起一抹笑,说:“招啊。”
“如果先生认识这么优质的人愿意来我们店,请务必介绍他来找我。工资当然不会只是过得去的,我可是个好老板,入职不亏。”
沈其粤沉默了一会儿,在和秦肆的对视中感到一种神奇的力量,促使他勾出一个笑:“好,谢谢秦老板。”
秦肆回道:“先生客气了。”
沈其粤没再说什么,也没再要求多付一份兔草的钱,推门走出兔咖。
走了一段路,他停下来,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经纪人。
“李姐,我想解约。”
2.
沈其粤再去“掉下来的兔子”是在一个月后。
解约过程很顺利,一是沈其粤给够了违约金,二是经纪人也有意放他走。
沈其粤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比较幸运的,至少经纪公司和经纪人都没有在暗地里坑过他。而且李姐对他可谓仁至义尽,刚签下他时一门心思捧他,资源都尽可能给他争最好的,在他父母去世的那段时间也没有催促他工作,后来放他自生自灭,说到底是他自己没能及时振作,没把握住机会。
沈其粤心里明白李姐其实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她以为冷着他,给他时间,他总会想明白、再站起来,却等来他要解约。
这个行业残酷冷漠,新旧迭起,人人都挤破头要爬到上面,从没有等待一说。
沈其粤走出公司大门时,李姐送他,跟他说:“以后努力点,好好生活。”
沈其粤笑着抱了下她,走了。
回到家把以前参加各种节目留下的纪念品和照片记录全部整理好,也没有多少,一个小小的整理箱绰绰有余,拍张照,再等公司发解约博,转发,写几句感谢的话,就算彻底和曾经的执念告别了。
沈其粤已经准备好要成为一家兔咖的员工。
他选了一个晴天,带上银行卡去见秦肆。
“欢迎光临……”秦肆听见铃铛声,抬头微笑,发现是一个月没见的“熟人”,想到上次分开时的对话,当即笑容又扩大几分,“先生今天是来喂兔子,还是给我介绍员工的?”
沈其粤为了增加自己的入职概率,出门前特地捋了下头发,换了一身稍微不那么懒散的衣服,他在招待台前站定,和秦肆面对面,说:“都是。先介绍,再喂兔子。”
秦肆故意朝沈其粤身后看了看,“那先生带的人呢?”
沈其粤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坦白道:“……就是我。”
“哦……”秦肆上下打量沈其粤,突然板了脸,瞬间变得正经严肃,“自我介绍。”
沈其粤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背脊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裤缝,像被盘问的小学生:“我叫沈其粤,男,二十五岁,S城本地人,家里有一套房,未婚,本科文凭,之前出道当过四年爱豆,不过比较糊,前几天刚刚解约,但我银行卡里还有很多钱,可以投资给店里……”
秦肆似乎没绷住笑了一下,眼尾弯了弯,打断道:“以前养过兔子,或者猫、狗之类的其他宠物吗?”
沈其粤眼皮一跳:“……没有。”
“喜欢宠物吗?”
“一般,不太喜欢猫……”沈其粤顺嘴一说忽然意识到这是在“面试”,找补道,“不过我现在比较喜欢兔子。”
秦肆这回不掩饰地笑了,语气重新变得温柔:“有洁癖吗?”
“没有。”
“每周工作六天,一天轮休,四千一个月,加班有补贴,能接受吗?”
沈其粤眼睛一亮:“能。”
秦肆一只手撑到桌上,另一只伸到沈其粤面前,说:“欢迎入职,沈其粤。”
沈其粤正想握住,指头忽然触到手心里的汗,猛然退了一步,不自然地道:“我进来没洗手,我先洗洗。”
他背过身在水流声中似乎听见一声短促的笑,掀起眼皮一看,镜子里秦肆的确在笑着看他。
沈其粤感觉脸又热了,想拍冷水,又觉得不太体雅观放弃了。
他很快洗完手擦干转过去,秦肆再次伸出手,说:“欢迎。”
沈其粤轻轻握住,在秦肆准备抽手的前一秒又问:“秦肆……我叫你秦肆可以吗?”
秦肆愣了愣,然后笑道:“可以,称呼随意。”
沈其粤心里升起一丝开心,又听秦肆道:“不过心里要记住我是店长,工作要认真,否则我可不会因为你长得好看嘴甜就手下留情,知道了吗?”
“……知道了。”
秦肆离得太近了,为什么要忽然踮脚倾斜过来。
沈其粤控制不住地想,凶巴巴的,像只炸毛的兔子——
没什么威慑力,却很挠人。
秦肆听到满意的答复又矮下去,笑眯眯地邀请沈其粤跟他走,上岗前了解一下店内环境。
因为是工作日,客人不多,所以秦肆慢悠悠地带着沈其粤转,一边介绍一边问沈其粤记住没,其中讲得最多的内容就是兔子的种类和喜好。
说实话,沈其粤只有在唱歌方面有些天赋,跳舞一般,学习上更一般,当年他父母念叨着要他读金融继承公司他就头疼,秦肆短时间连续不停地灌输这么多陌生知识,他能这么快全部记明白他自己都不信。
秦肆提问了几个问题,沈其粤磕磕巴巴答不上多少。
秦肆似乎拿他的无辜脸没办法,从储物柜里找出一个十分厚的笔记本,说:“这是我整理的笔记,除了店里面的兔子之外还有其他兔子的内容,你拿去看看,先看前十种吧,下周我检查。”
手里沉甸甸心里也沉甸甸的沈其粤:“……”
秦肆拍了下沈其粤的背:“不许偷懒。”
沈其粤:“嗯……谢谢。”
他翻开第一页,四个大字非常醒目——“兔兔笔记”。
下面还标了一行小字:20xx年,第五版。
秦肆骄傲地扬了扬下巴:“第五版都是我这么多年学习的精华,分类整理过,绝对不用担心看不懂。而且我的字是不是写得很好?”
米白色的细腻纸面上字迹工整,有实有虚,既刚也柔,每一笔的位置和力道都像依照最赏心悦目的标准来设计的。
沈其粤夸道:“很好看。”
和你人一样好看。
秦肆常常因为相貌和字迹得到赞美,脸皮也练了出来,这次听见沈其粤的夸奖竟然感到一些不好意思,只觉得对方目光灼热得比外面的太阳还让人心气浮躁,他“啪”地慌忙合上笔记本,“谢谢……我带你去厨房看看,做甜点的小姑娘你还不认识呢!”
沈其粤不明所以地看着秦肆掀开布帘没影了,没等他。
不过沈其粤手指在笔记本的硬壳封面上摩挲片刻,嘴角无声扬起,抱紧了跟了进去。
介绍完另一名同事,秦肆心里那点突如其来的无措也被很好地压了下去,再回到前厅时已经能自如地和沈其粤边收拾店边聊天了。
“你才二十五啊,那该叫我秦哥,我二十七了,比你大。”秦肆想起刚才同意沈其粤直呼他的名字好像草率了。
沈其粤抿了抿唇,半晌,憋出来一句不轻不重的“哦”。
秦肆没听出来沈其粤的别扭和不愿意,反正他本来也不在意,就是说着玩儿,又问:“你当过爱豆,那你是不是很会唱歌跳舞?”不等沈其粤回答又笑道,“我就不行,唱歌跳舞还有运动都不擅长。”
沈其粤原本想谦虚,结果话到嘴边变成:“我跳舞不行,唱歌还可以,你想学吗?我教你。”
秦肆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不行,我只喜欢看别人。”说完他偏过头朝沈其粤笑了一下,“比如你愿意唱首歌给我听吗,小爱豆?”
沈其粤停下扫地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儿,秦肆以为自己仗着店长的身份太过分了,刚要撤回,却听沈其粤很自然地问:“你想听什么?”
轮到秦肆愣住,想了想,说:“……《月亮上的旅人》。”
秦肆觉得自己今天肯定是哪根筋没搭好,要新来的小弟弟无偿给自己唱歌,还兀自点了一首人家可能没听过的冷门老歌。
“月亮在天上,天上有月亮,它是孤独的船桨,旅人乘着风浪……”
沈其粤竟然听过。
而且真的唱得很好听。
这首歌的原唱声音沙哑,伴奏舒缓忧伤,一字一句像是事不关己的安慰,又像身在其中的无奈。
沈其粤没用伴奏,直接清唱,亮而深的音色不受遮掩,气息和停顿都直白明了,似乎不掺感情,像风毫不留恋地吹过歌里月亮上干枯的荒原,是秦肆听过的翻唱中最清寂廖远的。
却又奇妙地掺杂了一种年轻的、赤裸的生命力,催生热忱和希望。
从第一声就强硬地灌进人的心脏。
//月亮在天上,天上有月亮,它是孤独的船桨,旅人乘着风浪
千里之下是故乡,万重之上是远方,路远云迢迢,谁也找不到
乘浪摇船桨,月光深,夜灯冷,旅人坐在斑驳故事里慌忙向往苍白的亮
月亮在天上,天上有月亮,旅人乘着月光,走人间一趟//
全歌很短,完整版也不过三分钟,沈其粤只唱了一半,更像转瞬即逝,声音什么时候停了秦肆都没反应过来。
沈其粤唱完问他:“很久没唱过了,你觉得……好听吗?”
沈其粤的歌唱天赋是除了脸以外获得经纪人认可的另一出道资本,这几年也经过了不少粉丝和路人的检验,但面对秦肆,他只觉得曾经那些夸赞都是别人宽容他而编造的谎言。何况他已经很久没唱过歌了。他不自信。
秦肆眨了两下眼皮,似乎脑袋在很慢地思考,开口才发现自己因为震惊和沉浸而嗓音微哑:“你之前说……要给店里投资?”
沈其粤摸不着头脑地点头:“对,我有……”
“不要那种!”秦肆兴奋地抓住了沈其粤的手,“我有一个更好的想法!”
3.
“掉下来的兔子”新增了一项点歌服务,每日到店消费的顾客都享有一次免费点歌权,不过仅限小黑板上的曲目。
曲目是秦肆和沈其粤一起挑选衡量十几天定下的,总共二十八首,都是轻柔舒缓的歌,唱的时候话筒音量也会控制在合适范围内,毕竟是兔咖,担心吓到兔子们。
店里的顾客大多都是女生,一开始有几个小姑娘抱着新奇好玩的心态点了,就当听个背景音乐,结果等沈其粤唱完,呆滞片刻后都围上去星星眼央求再来一首,后悔刚才没录像。秦肆微笑得体地挡在沈其粤面前,说:“抱歉,每位客人每天只能点一首。”
然后另一桌立马摁了服务铃:“我也要点!”
沈其粤唱了,那几个守着录完视频的小姑娘心满意足,并且在征得秦肆和沈其粤的同意后发布上了自己的社交平台。
秦肆选了一条拍的比较好的点赞转发。
再然后,“掉下来的兔子”微博号进入了疯狂涨粉期。
一堆人发誓要亲自来欣赏沈其粤的帅气和歌声,还有人嚷着要来看看只入镜背影但听声音就铁定是个美人的温柔老板,更有人之前粉过沈其粤,在评论里哭嚎“原来哥哥退圈是去唱歌卖艺养兔子了”。
秦肆乐不可支,把这条指给沈其粤看:“这是你当爱豆时候的粉丝吧?好像还在喜欢你,要不要我发一张你抱兔子的照片给她?”
所谓抱兔子的照片当然并不是简单的抱兔子,而是某天秦肆突发奇想,在沈其粤身上挂满了九只兔子的珍稀可爱连环拍。
“……随你。”沈其粤手机里也存了那张,他倒不觉得羞于见人,只是出道时他走的是酷哥路线,退圈后突然来一张这么“反差萌”的,他担心他们受不了。
但受不受得了也无所谓了,他已经不是粉丝们的爱豆沈其粤,而是兔咖老板秦肆的员工沈其粤了。
沈其粤用他注销原号后新注册的微博“接到一只兔子”点赞了那位前粉丝的评论,并且回复道:“对,正在学习怎么养,喜欢一只容易炸毛的大兔子,有经验可以教我。”
秦肆见了玩心大起,也跟着评论:“你都有我教了怎么还去找别人?”
沈其粤视线右移,恰好撞上秦肆一双笑眼看过来,像在等他怎么回答,沈其粤敛下一点眼皮,在手机上打字道:“不一样。”
秦肆不在微博上问了,他偏过头疑惑道:“哪里不一样?”
沈其粤解释不清,就说:“结果不一样。”
秦肆满头问号。
沈其粤不再解释了,有人摁铃点歌强制结束员工的摸鱼时光,他往角落新整理出的唱歌台走,说:“以后再告诉你。”
自从有人在网络平台上发布了沈其粤唱歌的视频,一传十十传百,“掉下来的兔子”业绩持续增高,沈其粤平均每天差不多要唱二三十首,白天店里的其他活儿几乎都是秦肆和另一个员工在做,只有晚上八点后打烊了,沈其粤才有空和秦肆一起做事。
今天该给兔子洗澡。
秦肆一边伺候兔少爷兔小姐,一边担心秦肆的嗓子:“这段时间来的人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冲着你来的,你每天唱那么多,嗓子是不是很难受?不然明天开始我把点歌标准提高吧,消费满一百点一次?”
之前他把沈其粤的声音看作店里的隐形优势,同意那些人录视频传上网,一是想给店增加一点人气,二是从心眼儿里认为沈其粤唱歌好听,应该被人听见,在更多地方发光发热。他不清楚沈其粤为什么退圈,但他觉得沈其粤值得被更多人喜欢。
但没想到网络平台传播力太过巨大,沈其粤之前积累的粉丝还没忘记他,秦肆的脸无意入镜也引发了一些网友的热情,结果就是大量的人一窝蜂涌来看热闹。
这对营业额和知名度是好事,但秦肆总觉得自己弄巧成拙,好像一个压榨员工的黑心老板。当初沈其粤入职时他可跟对方承诺的是自己是个好老板。
虽然他从利润里给沈其粤分了一些抽成,但他心里那团愧疚依旧天天打转,越转越心疼。
秦肆皱着眉思考一阵,又说:“或者不点歌了,每天固定歌曲数量,一天十首,不,五首?你想唱什么唱什么,想什么时候唱就什么时候唱……”
“不用,”兔子不能频繁洗澡,沈其粤来了一个多月,还没机会学,只能在一边等秦肆洗好吹了毛他再给兔子穿衣服,闻言摇头道,“我可以。”
以前当爱豆练歌比这辛苦多了,现在没有舆论压力,就算唱得多也很轻松。
至于嗓子问题,沈其粤说:“多喝点水,吃润喉糖就行了。”
秦肆依然担心,眼神怀疑:“真的?”
沈其粤肯定地点头:“真的。”
秦肆心脏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有点疼有点麻,还没回过神,又漫上一层浅浅的开心,让他忍不住勾起一个充满干劲的大笑:“好!那我明天就去买润喉糖,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还有水杯,要给你选一个独一无二的大水杯,保证怎么渴都喝不完。”
沈其粤又给一只小兔子穿好了睡衣,和秦肆四目相交,应道:“好。”
秦肆一口牙整齐又白,笑起来特别吸引人目光,然而沈其粤没能光明正大看多久,秦肆就闭上嘴笑着哼起了歌。看得出心情很好。
于是沈其粤心情也变得很好。自从来了这里,除了“背书考试”的时候,他心情一直能维持在愉悦线左右,有时候甚至达到兴奋线,譬如那天秦肆的小臂和他的足足贴了三十秒。
浴室里两人各想各的,一时没人说话,只剩和谐的水声和吹风机的嗡嗡声。
片刻后,秦肆忽然开口:“哪只兔子容易炸毛?我怎么没发现。”
忙碌一天,他现在才想起问这件事。
沈其粤手指一顿,而后 指腹在手里袖珍海棠兔的小肚皮软软的毛上搓了搓,定定地看了会儿秦肆,末了道:“他只在我面前炸毛。”
秦肆:“??”
秦肆一个没注意就被兔子蹬腿溅起来的水花迷了眼,沈其粤赶紧抽纸给他擦,秦肆手里抓着兔子,而且有泡沫,于是理直气壮地享受沈其粤的帮助,同时从鼻腔挤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哼”,小声道:“不说就不说,小气吧啦。有什么好炫耀的。”
顿了顿又横沈其粤一眼,提高一点音量:“我才是老板!”
“嗯,知道。”沈其粤心想,看,又炸毛了。
沈其粤发现秦肆只会“吼”他,对客人和后厨那位员工从来没有坏脸色,假装的都没有,也很少开玩笑。
所以沈其粤自认为是秦肆心里稍微高出别人一截的特殊存在。
——这是在纵容他的野心。
秦肆多无辜,虽然是一只会炸毛的大型兔子,但也只是一只兔子,睁着圆而水的眼睛,安安静静地吃草,攻击力和危害性都不值一提,堪称现代社会最为柔弱的物种之一。
却悄无声息养出了一头伺机而动的狼。
沈其粤一直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但还是第一次这么想把一个人拆吞入腹。
可他不能太急进,那样容易把兔子吓跑。
秦肆嘴上大度,实际之后旁敲侧击见缝插针,不停暗示沈其粤快点坦白是哪只“兔子”这么大胆背叛了和他的友谊投靠新来的小员工,沈其粤统统笑着敷衍过去。
关上店门分开时秦肆一脸“和善”地道别:“你明天要照顾那只炸毛兔吗?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什么时候方便把润喉糖给你。”
在沈其粤眼里这副场景可以约等于大兔子叉腰撂话:有它没我有我没它!
沈其粤心脏颤了颤,软了一角,同时越跳越快:“什么时候都可以。”
秦肆这才绷着一张抑制不住的笑脸别扭地走了。
沈其粤的笑容到走进家门才变小,他在沙发上坐了一小会儿,似乎在发呆,然后打开微博,消息栏有几条私信,其中一条是白天他评论过的那位前粉丝发来的,一串“我悟了”“哥哥加油”“我看好你”“Love is love”“以后别忘了也用自己的号发发歌发发日常”之类的。
最后是一个链/接。
沈其粤点进去,网页跳转,出现一个求助帖,标题赫然是——【如何追一个好看的男生?同性,急】
帖子是去年的,下面有上百条回复,沈其粤浏览了几分钟,然后倒回微博给那位善良友爱聪慧优秀的粉丝发了两句回复。
【谢谢】
【以后要看他准不准我发】
4.
沈其粤又做了关于父母的梦。
从那件事之后总是梦到,这段时间却几乎没有。
突然又梦到,可能是终于有了很喜欢的人,是个男生,希望他爸妈能从地下回来教训他几顿吧。
骂得他狗血淋头,抽他几巴掌,或者不同意他和秦肆在一起也可以,反正他不会听——至少还活着,会说话。
沈其粤起床,洗漱,要出门时看见墙上的挂历,五月二十三号被叉掉了,今天二十四。
沈其粤恍悟做梦也有这层意思,原来这么快就要到了,他父母的忌日,下周一。
沈其粤家离兔咖比较近,常常第一个到。秦肆一般比他晚十分钟。
今天却晚了整整半小时。
沈其粤犹豫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门口铃铛叮铃两声,秦肆提着一个大号纸袋进来了。
沈其粤打眼一扫就明白过来。
“这是润喉糖,这是水杯,你看看喜不喜欢。”秦肆把东西放在桌上给沈其粤看。
水杯够大,也许叫水壶更合适,2L,材质摸起来也够结实。润喉糖就更“惊喜”了,桃子、菠萝、柠檬、薄荷、草莓等等,各种品牌各种口味,应有尽有任君挑选。
上次他逛超市好像看见那个东西也有草莓味的……沈其粤把脑子里不干净的东西拍散,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秦肆:“我很喜欢,谢谢。”
秦肆围上围裙:“那就好,不枉我在商场逛了那么久。”
沈其粤想起昨晚睡前看的那个帖子,有一条点赞很高,内容大致是:想接近一个好看的同性,方式多样,但只有一个内核,那就是弱者变强,强者示弱,矛盾即真理。
那条下面有人回复了一段例子:简单来说就是做点跟你平常做的相反的事,比如你不吃甜食,夸他做的甜点好吃,再比如你很严肃,可以学几个笑话讲给他听,再再比如你是个洁癖,但你愿意拥抱汗流浃背的他……总之就是要特别。
还有人总结得更精辟:对他做你不习惯做的、更不会想对别人做的。
沈其粤不知道这些人说得对不对,毕竟他没有经验,但点赞数那么高,听起来又很有道理,值得一试。
沈其粤一边工作一边琢磨具体怎么做,直到唱完两首歌,要唱下一首了,忽然眨眨眼皮,走到旁边一桌借了下服务铃。
按完没两分钟,秦肆就从楼上下来了。
“您好,请问有什么……”秦肆对着一桌小女生露出标准微笑,还没说完,就被女生们亮晶晶的眼神和统一摆手的动作打断了。
“是我按的。”沈其粤说。
秦肆:“……”
沈其粤面不改色地咳了咳:“我想吃糖。”
“嗓子疼了?”秦肆神色立马紧张起来:“你没装在身上吗?还有水杯呢?我去给你拿,乖乖待着,先别唱歌了。”
沈其粤听见秦肆转身走去后面员工区域时还在小声念叨“让你别唱别唱还不听”。
沈其粤心里甜滋滋地同时又怀疑这么做对不对。他从小就很独立,生活和思想都不习惯依赖他人,他其实可以自己去接水去拿糖,但那条帖子……他只想要秦肆帮他。
难道就是要让秦肆担心吗?
可他嗓子的确有点干,只是不算疼,有点涩,如果真的特别疼,瞒着秦肆装没事似乎也不好?
谈恋爱好难。
但他还是想谈,因为他喜欢秦肆。
秦肆很快拿了水杯和润喉糖回来。
“水是温的,赶快喝,喉糖我拿的柠檬味,不喜欢我再去给你拿别的。”
想象了一下秦肆知道他故意诓他的后果,那程度可不止是炸毛,会炸了他吧。沈其粤接过水灌了一大口,又连含了两颗糖在嘴里,柠檬的酸味瞬间蔓延开来,刺激得他眉头不由自主跳了跳,“这个就行。你去忙吧,我没事。”
“真的?”秦肆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有事就叫我。要是还疼就别唱了,一点疼也别唱,你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嗯。”沈其粤乖巧点头。
秦肆走后,沈其粤没有马上唱下一首,嚼碎嘴里的硬糖,又从小铁盒里倒出两颗,慢吞吞地含着,还不忘跟旁边围观整场好戏的女生们说一声:“谢谢。”
“不谢不谢!”一瞬间,她们好像都闻到了沈其粤口中猛烈浓郁的柠檬味。
酸哪。
甜哪!
接下来的工作时间沈其粤没有再找借口喊秦肆,但秦肆每隔一个小时就要来问他“你嗓子疼吗”,沈其粤本来不怎么疼,一看见秦肆就觉得真的很疼,忍不住回答:“有点。”
然后秦肆就会检查水还剩多少、润喉糖还剩几颗,没多少就脚步匆匆再去补充新的。
这样过去一周,那一袋润喉糖就消失了一半。
比起嗓子,沈其粤现在更担心自己的牙齿。
秦肆也很担心:“你嗓子每天都这么疼,一直吃润喉糖也不是办法……不然别唱了吧?”说完又叹了口气,“当初我就不该弄这个活动。”
秦肆皮肤白,眼尾天生有微弯的弧度,睫毛又长,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一做悲伤的表情就像要落泪,柔软又脆弱,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沈其粤心脏被扎了一下,语速变快:“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嗓子不疼了,真的,我不疼了。”
秦肆脸色沉重,嘴角下撇,明显不信,只当沈其粤在安慰自己。
沈其粤觉得这大概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抿住唇,脸部肌肉因为紧张而收紧,舌头抵着上颚,手指抠住了桌面。
半晌,经过一番心里挣扎,沈其粤低声认错:“对不起。其实我……嗓子不疼,是……”他小心地觑秦肆,发现秦肆像愣住了,看不出生气不生气,他只能接着说,“我想让你在意我,你拿糖来……我很开心,拒绝不了。”
沈其粤说着说着,突然就明白了那个帖子的“示弱”是什么意思,于是又悄悄看秦肆,加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的,但道歉就要这么道。
秦肆花了几分钟在脑袋里理清来龙去脉,一时觉得沈其粤真是欠收拾。
但他没舍得打,只是移开眼神,拍掉沈其粤自以为不动声色试着来碰他手指的手,冷冷道:“骗我啊?”
沈其粤:“……对不起。”
秦肆又问:“我好骗吗?”
沈其粤还是:“对不起。”
秦肆听不下去了,没好气地瞪沈其粤,沈其粤任他瞪,而且既然不让碰手,他就换地方,坚持不懈地去拉秦肆的围裙角,又被拍掉好几次。
最后秦肆似乎也被这么一来一往的重复动作搞累了,叹一声气,硬邦邦道:“嗓子不疼就好。以后不准骗我,听见没有?再骗我就扣你工资。”
沈其粤连连承诺:“不骗了。”
秦肆本来就没多少脾气,被沈其粤这副讨好的样子消磨地差不多,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沈其粤暗暗庆幸一会儿,想到明天,心情又从软绵绵的云落成地上冰冷的雨,喉咙像被堵住了:“秦肆,明天我想请一天假,明天……是我父母的忌日。”
秦肆正在脱围裙,听见沈其粤明显低落的声音立刻回头看。
“……哦,好,可以。”他看着沈其粤,似乎也被沉重的情绪感染了,舌头打结,没别的话可说。
沈其粤挤出一个笑:“谢谢。”
秦肆含混地回“没事”。
气氛变了,两人都没再说话。
走出门口,沈其粤把门锁好,却听侧后方秦肆无奈又干脆地道:“算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可是明天……”沈其粤想到明天星期一,要开店啊。
秦肆声音变大:“怎么,不许老板休息?我是老板我想休息就休息!”
沈其粤怔了怔,随后唇角自然升高一点,说:“那我明天来接你。”
“几点?”
“九点半吧。”
“行。准时啊。”
“好。”
5.
沈其粤父母的墓选在西郊墓地,好位置,花了大价钱。
这是沈其粤第二次来,第一次是下葬那天,中间整整一年他都没来过,不敢。
但沈其粤觉得自己今天的勇气还不错,不是因为放弃了父母不看好的爱豆梦,而是因为找到了更适合的、更快乐的路,所以更有底气向父母承诺他能过好接下来的每一天,不会像几年前那样张牙舞爪地以愤怒来虚张声势。
况且还有秦肆陪他。
秦肆就像一块温柔莹润的玉石,好看,有重量,帮他在起伏撕扯的汹涌激流中定下来,让他稳稳立住,剔除心里长久不散的浮躁颓丧,不再忽上忽下、左顾右盼,重新简单而认真地体会生活。
“爸,妈,对不起。”沈其粤将白色菊花和水果放在墓前,点燃蜡烛,跪下磕了三个头。
秦肆也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沈其粤说自己不想当爱豆了,现在在一家兔咖工作,兔咖就是可以摸兔子的咖啡店,然后他介绍秦肆:“他是秦肆,我现在工作的老板,人很好……”沈其粤想再跟父母夸赞几句秦肆的优点,但每个词到了嘴边又嫌不够,最后变成,“我很喜欢。”
这种说法坦诚又暧昧,就看听者是否有意。
“叔叔阿姨好,我叫秦肆。”秦肆又鞠了一躬,动作比刚才更慌忙一些,笑容似乎也不如平时那么游刃有余。
秦肆原本很擅长和人聊天,不论是小孩还是老人他都能哄,这会儿却忽然僵硬迟钝地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下意识瞟沈其粤,求救似的。
沈其粤闷笑一声,自动接过话头,讲了几件最近比较有意思的事,大部分和秦肆有关,秦肆又气又羞,计划出了墓园好好捶沈其粤一拳,结果离开时,又不想计较了。
上了车,秦肆也没问沈其粤父母是怎么去世的,他体贴地不问,但沈其粤自己想说。
“我爸妈去世是因为我。”沈其粤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道。
秦肆手抓住安全带,目不斜视地“嗯”了声。
沈其粤就继续说:“那天他们来看我表演,空难。”
秦肆猛地瞪大眼看沈其粤:“就是去年那个……”
现代的航空安全水平很高,飞机失事是极小概率事件,也是人们往往会忽略危险发生的可能性的交通方式,所以去年突然发生这么一件事时,民众舆论一夜发酵,新闻报道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那么小的概率,就遇上了。”至今沈其粤想到原因还觉得可笑和不真实,“一共一百八十个人,幸存者一百二十三个,我爸妈在剩下那些人里。”
沈其粤想起那天他表演完还生气遗憾父母为什么不来,打开手机看见新闻,只觉得心跳快得不正常,打父母电话打不通,然后就接到了他父亲秘书的电话,说他父母坐的就是那架飞机,目前送到医院的人里没有他们。
沈其粤等航空公司和医院的消息那两天,想了很多。
他大学本科学的英语,毕业后没按他爸的想法读金融硕士,然后进公司上班,他跟家里大吵一架,告诉他们自己去年就签了公司在训练,毕业就出道。
他爸怒不可遏,她妈虽然在中间当和事佬,但眼神也能看出不赞同。
“你要是一定要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就别再认我跟你妈!”
他爸这么说。很老土又固执的要挟。
于是沈其粤就走了。不是真的想断绝关系,他只是想给彼此一点冷静的时间,娱乐圈的确鱼龙混杂,他没觉得当爱豆会很高贵,但也绝不是不三不四,不过是和继承公司一样的一份普通工作罢了。
他喜欢唱歌,他有这个天赋,所以就去唱歌,就这么简单。
“冷静期”无限延长。
父母那边不再有一个电话,一句问候,给沈其粤的卡全部冻结,幸好沈其粤大学兼职攒了点小钱,不然连一般的房子都租不起。
为了不流落到睡大街的惨状,他请李姐多给他机会,每天连轴转,飞机上睁不开眼,一沾床就睡,打电话探探父母态度的事被抛到脑后,一推再推。
那时沈其粤总觉得还有时间,明天不行,那就后天,下个月也来得及。
出道第三年年初,沈其粤二十四岁,那年他爸解冻了给他的卡,他把这作为父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再一次回家过年。他爸全程没给他好脸色,听见他和他妈聊天时不时就插一句冷哼。但他始终没被赶出家门,他爸也没再说让他退出娱乐圈。
四个月后,沈其粤受邀参加一个歌唱综艺,同时参加节目的还有许多成名已久的前辈和天赋出众的新人。
沈其粤拿到两张内场票,他把票寄回了家。
当时他寄票的心情应该是期待的,可是如果这种期待会让父母死掉,他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期待。
一开始就不该踏进娱乐圈。
那个歌唱综艺原本是给沈其粤涨粉的,但后来沈其粤录制时频频走神,屡屡发挥失误,跑掉、忘词、消极怠工,第三场淘汰赛就被刷了下来,掉粉不说,招来一堆路嘲和黑子,同期某个同类型艺人还踩了他一脚。
糟糕的事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推一个,以失败者的姿态退出那档综艺之后,沈其粤的人气名声一落千丈,快谈好的代言没了,之前签好的另一个综艺被恶意剪辑,娱乐晚会的表演被电视台临时塞人,塞的还是那个踩过他的艺人。
经纪人每天焦头烂额想办法替沈其粤挽回,沈其粤拒绝一个机会,又拒绝一个机会。
久而久之,沈其粤就淡出了观众视线。
秦肆家到了,沈其粤刚好讲完,总结道:“所以,现在这样都是我作的。”
秦肆没急着下车,静静盯着沈其粤看了会儿,忽然道:“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沈其粤一愣,回想遇见秦肆来到兔咖以来,每天平淡又充实,比去年一整年更像个人。他说:“不,我喜欢。”
秦肆又问:“你很遗憾退圈了?”
“……没有,”沈其粤其实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自由地唱歌,而不是万众瞩目,“娱乐圈里只靠天赋得不到自由,走得越高,越累。我只想唱歌,‘掉下来的兔子’就很好,足够了。”
“那……”秦肆顿了顿,“你还认为你父母去世是你的错吗?”
这是一道疤,撕开就会看见血肉,很痛,但沈其粤不可能永远避开,如果始终逃避,那就不是愧疚和自责,而成了枷锁。
沈其粤曾经被压垮。
如今似乎能从中挣开。
“我……我很后悔以前和他们吵架,”沈其粤滚动一下喉结,用唾沫润湿干涩的嗓子,“那是我第一次请他们来看我表演,所以他们才会提前下班坐飞机。”
“飞机失事是航空公司的责任,但是……”沈其粤理智上很清楚这一点,但航空公司、保险公司送来的赔偿金,以及他父母竟然早就立下遗嘱留给他的遗产,所有东西加起来,沈其粤没办法理智,“他们死了,我是最大受益人。”
太讽刺了。人的生命,真的可以用数字衡量。
但感情是等价标准里的变量。
那笔巨额数字在沈其粤眼里不是下半生的纸醉金迷挥霍无度,而是一份无法再回应的期望,是他父母为他铺好的后路——即便一事无成,也能一生衣食无忧。
亲人离世,最难过就在于你发现他们爱你,也知道你爱他们。
“不,你才不是最大受益人,”秦肆严肃地掰正沈其粤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你是受害者,你父母也是受害者,你们都是空难的受害者。如果没有那场事故,你父母一定会很骄傲地在台下听你唱歌,你以后还会亲自给他们演出票,他们也会以同样的心情参加。”
“沈其粤,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否认这一点。”
沈其粤眼眶酸热,酝酿许久,还是免不了声音发颤:“……他们会原谅我吗?”
秦肆摇头,笑了笑,轻声道:“不是原谅。他们不会怪你,他们爱你。”
沈其粤看不清秦肆了,脸颊上滑过一道湿哒哒的感觉。沈其粤知道那是什么,他偏过头,将眼睛埋进秦肆手心。
秦肆没躲,没松手。
车厢寂静。
秦肆觉得自己手掌温热又黏糊,湿透了,但他纵容地忍耐着。
“秦肆,我想他们了。”
沈其粤很低很哑的声音响起。
秦肆“嗯”一声,说:“记得我让你唱给我听的第一首歌吗?再唱一次。”
那首《月亮上的旅人》。
没声音,过了片刻,熟悉的歌词响起:“月亮在天上,天上有月亮……”
沈其粤就用这种很重很闷的鼻音唱完了整首歌,有几个字都像嘟哝过去的。
秦肆不介意,慢慢地道:“‘掉下来的兔子’就是从这首歌来的。我觉得兔子就是月亮上的旅人,顺着月光掉下来,死后又回到月亮上。”
“在我心里,掉下来的兔子很幸运,它们在月亮上那么孤单,冷了、累了都只能依靠自己,幸好能来人间一趟,和其他兔子、其他人、其他动物和植物见面,发现世界上除了月亮,每天还会升起温暖的太阳。”
秦肆笑了笑:“它们不是不小心掉下来的,而是一直向往、寻找,最终成功了。”
即使知道结局会离开,再次变得孤独,也依然义无反顾地来到了人间。
“我相信人也是,”沈其粤流在秦肆掌心里的眼泪似乎在慢慢变干,有点痒,沈其粤睫毛一刷,秦肆便觉得自己心里似乎也有些酥麻,声音忍不住颤了一下,“我取这个店名,就是希望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很幸运、很幸运。”
幸运地遇到一些人,一起分担痛苦,分享快乐。
人生来自然与他人产生联系,首先是父母,然后是朋友,还有爱人,最后是孩子,但最终面对死亡时都是各走各的,谁也帮不了谁。
然而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互相依靠。
人来人间一趟,就是为了看见他人、拥抱他人,积蓄无论何时独自走向死亡都不会心生畏惧的力量。
分担是生命必修课,有些人生来就会,太过依赖别人,而有的人对此很迟钝,常常需要其他人主动。
秦肆见沈其粤仍然没反应,犹豫片刻,咬咬牙,下猛药:“你找那只炸毛兔子也行。”
“可是……”沈其粤终于动了动头,将发红的眼睛露出来看秦肆,但脑袋还是侧着黏在秦肆手上:“我怕我说出来,吓到那只兔子。”
秦肆很自信:“不可能。”
沈其粤:“那我说了?”
秦肆:“嗯,说说看。”
“我想……亲他。”
外面阳光很大,沈其粤的车没装窗帘,光线透过车窗射进来,窗户也没开,好像把温度变得有点热,空气有点不够用。
秦肆问:“真的假的?”
“……假的。”沈其粤平静地眨眼,睫毛又擦过秦肆手掌的皮肤。
秦肆声音变小:“又骗我。”
沈其粤又说:“我想他亲我。真的。”
秦肆:“……”
“你这是什么趣味,想要兔子亲你,不怕他炸毛?”
秦肆说着无奈的话,上半身却往前倾,同时手上用力把沈其粤带向自己,在沈其粤的注视中浅浅地亲了他眉骨。
“还哭吗?”秦肆问。
沈其粤:“有点。”
秦肆觉得好笑:“还亲?”
沈其粤声音闷着,哭腔还没过去,一笑像在撒娇:“还亲吧。”
于是秦肆让沈其粤闭眼,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秦肆又问:“还要哭多久?再亲就要收费了,一次一首歌。”
沈其粤从秦肆手掌里抬起头,温柔地扣住秦肆的后脑勺,嘴唇从秦肆下颌辗转磨上两片柔软,沙哑道:“给你唱一辈子。”
秦肆渐渐合上眼皮,在亲吻间承诺:“那我给你亲一辈子。”
亲了会儿,秦肆又睁开眼,手指在沈其粤肩颈上磨蹭:“如果兔子以后总炸毛怎么办?”
沈其粤捉住那只作怪的手,说:“没关系,习惯了,我喜欢,我哄你。”
“好吧,”秦肆脑袋晕晕,含混地笑,“我真是只幸运的兔子。”
还是只好看的兔子。
他追到了。
他才是幸运的一方。
沈其粤越吻越深,心想,他要去那条帖子下面给那个点赞很高的回答点个赞,然后自己回答一条——追到了,欢迎各位来“掉下来的兔子”,加成幸运值。
后来沈其粤这条回答被吧主当做广告信息删除了。
沈其粤本人不知道,因为他每天都和秦肆一起快乐地谈恋爱养兔子,没空再共情单身人士。
忙着呢,闲人勿cue.
【完】
-
小剧场①:
后来沈其粤问秦肆怎么猜到炸毛兔子就是他。
听说炸毛兔子后每天翻店内监控结果不小心看见沈其粤偷拍自己的秦肆咳了咳,表示:“你眼神太好猜了,弟弟。”
沈其粤又问:“是我把你掰/弯的?”
秦肆:“不是。是xxx。”
沈其粤心里警铃大作:“xxx是谁?!”
秦肆微笑:“男////同//G///V的主角/攻。”
沈其粤连夜上网搜索观看后身体力行让秦肆承认了自己的技术比那谁谁谁好。
小剧场②:
还不是男男朋友关系的时候。
秦肆问:“你怎么听过《月亮上的旅人》?那么冷门。”
沈其粤肩膀一僵,像是想起了特别糟糕的经历:“一定要说吗?”
秦肆:“不说也可以。”
“……”沈其粤一般把秦肆这种嘴抿成直线撇开眼神的表情称为“你看着办”,“大学的时候为了参加校内一个听曲识歌的比赛,背了很多歌。”也是因为在那个比赛获得了第一名,他被经纪人找上,签约出道。
秦肆眼神一亮:“想玩!”
沈其粤:“……”
那天,沈其粤和秦肆玩了两个小时的听歌识曲,沈其粤没答上的次数都变成了打扫兔屋的次数,秦肆没答上的……
沈其粤想,赚了,他录了十八段秦肆五音不全的歌声。
成为男男朋友之后——录音被秦肆用床//上诱//惑交换删除了。
小剧场③:
一天,秦肆拿沈其粤的手机听沈其粤新写的原创曲的demo,听完想分享给自己的手机,结果一不小心,点了删除。
秦肆:“……………………”
艹艹艹艹啊啊啊啊啊!
秦肆知道沈其粤正在填词,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就可以发布——
意外来了。
虽然秦肆是只爱炸毛的“兔子”,但这一刻,他怂了,怂得大气不敢喘。
他躲着沈其粤下载了十几个乐器软件,凭记忆挨个试音,努力弥补了两天,实在还剩很多记不清,只能垂头丧气去找沈其粤自首。
听说事情经过后的沈其粤愣了愣:“……这个我有备份。”
心情大起大落突然麻木的秦肆:“……………………”
松了口气,但秦肆有点好奇:“如果……没备份呢?”
“……”沈其粤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沉默良久,最后叹气道,“会遗憾,但是不会太生气,最多罚你吃三天胡萝卜。”
秦肆不喜欢吃胡萝卜,一听脸瞬间垮了。
幸好幸好。
“而且,没有备份也没关系,我记得一些,你记得一些,那些不记得的,重新用别的填补进去就好了。”沈其粤继续说,“没有歌是完美的,在下一个灵感出现之前,谁也不能说目前的想法最好。那个demo对我的意义在于第一次创作,现在,加上你的,就有第一首我们一起创作的,这也很好,不是吗?”
秦肆心里一揪一揪的,又甜又疼,要哭出来了:“……沈其粤,你现在真会说啊。”
沈其粤揽着他吻了一下:“只是比较会哄你。”
两周后,秦肆发布了两首歌。
虽然是两首,但仔细听会发现两首歌的旋律有几小节类似,歌词也互相呼应。
当初只凭几句话就猜到沈其粤喜欢秦肆并给出助攻的聪明网友又嗅到了猫腻,发私信给沈其粤:这两首歌好像啊,是不是有故事(doge)
大概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助攻,而且比较有分寸,沈其粤对她印象还不错,有时候被问问题也会挑着回复几句。
最近沈其粤在学如何变幽默,于是回道:不算故事。我们太爱对方,所以不小心造出了两个爱情结晶。
吃了满嘴狗粮的小网友接下来一个月都没给沈其粤的微博点赞。
小剧场④:
其实秦肆也会跟人吵架,比如排长队买糕点时插队的人,再比如父母。
子女和父母总会有矛盾,或者说,亲近的人总会有矛盾,很少有例外。
秦肆跟父母争吵的话题是小时候的挑食,和成年后的性向。
结果对着他斩钉截铁不同意的父母一见到沈其粤就变脸了。
“小沈是个可怜人啊,别怕,以后就把我跟你叔叔当爸妈……秦肆,你以后对人小沈好点听见没?”
听见了。秦肆无力吐槽。
总之,第一次见家长十分成功。
走出父母家后,秦肆担心父母说话太直伤到沈其粤:“你别介意啊,我爸妈不太会说话,他们就是、就是……反正不是觉得你可怜的意思,你别介意。”
秦肆觉得回家一趟父母把他的语言能力都带歪了。
沈其粤疑惑:“为什么不可以觉得我可怜?”
秦肆:“……一般人都不喜欢别人可怜自己?”
沈其粤想了想:“我的确可怜吧。除了空难,车祸、癌症,或者其他的,遇上这些事的人应该都算‘可怜’,谁来说都没错,那是事实,所以没必要在意别人说什么,更没必要为此变得敏感自卑。我自己又不可怜我自己。”
秦肆觉得他家男朋友说最后那句话的表情不要太酷。
“而且……”沈其粤忽然凑近秦肆,笑道,“哥不可怜我吗?”
感觉说“不”会更麻烦的秦肆:“……可怜。”
沈其粤的手不规矩地摸到了秦肆裤//腰:“既然如此,哥你多可怜可怜我。”
“啊你——这是车上!”
后续太过/激//烈,不再赘述,谢谢。
【真的完了】
【不好意思我太涩了四段小剧场有三段都以涩/涩内容结尾】
【但是谈恋爱了怎么能没有涩(理直气壮.jpg)】